第一百五十六夜、虎毒不食子

撅在坟上的王春来见父亲来了,露出满脸天真烂漫的笑容。他使劲举起一截已经啃得血肉模糊的人手,对王老汉说:“爹,吃肉肉,吃肉肉。”

同行的三位差点没尿裤子,王老汉眼睛都红了,一个箭步窜上坟包打掉儿子捧在嘴边的残肢:“你干啥呢?”

王春红来愣了一下,旋即张开嘴哇哇大哭:“我要吃肉肉……吃肉肉……”

王老太太的棺材盖子被掀到一旁,尸首停了好几天,血老早已经干了,一条胳膊上的断茬呈现毫无生气的紫色,中间支着白森森的骨头。坟茔子里一片狼藉,好像刚刚被一群饥饿的野兽践踏过——也不知道仅凭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是如何做到的。

队长强撑着没昏倒,叫了一声:“老王……”

别人可以怕,可王老汉是王春来的爹,怎么能够退缩。他抬脚将王春来卷下坟堆,拎起来夹在咯吱窝底下头也不回的便往村里走。

队长看着棺材,勉强忍住呕吐,憋着一口气命令魂不附体的狗蛋子和大牛:“今个下晚儿这事谁也不许瞎说。要是再有别人知道了,你们俩就别他妈在咱大队混了。记住没?”

第二天一早,队长在喇叭筒里向全村男女老少宣布了两件事:一是王老汉的儿子王春来已经找到——小崽子趁家里没人自己溜达到北头大野地里迷路了,万幸没出危险,望社员同志们引以为戒,有孩子的都管好了,实在不行拿绳捆上;第二件事是昨晚在找孩子的过程中,意外发现王老太太的坟让附近野狗翻开了,尸首也给啃了。野狗野狼饿了一冬闹得特别凶,大要家出行务必注意安全,没事最好别四处瞎溜达,非要出门了也得找人搭个伴。

又号召人手帮王老太太的坟填,队长才关上麦克风卷了颗烟,抽两胃里较劲,把早上吃那点饭全吐了。看着一地掺着糠的苞米碴子,他既心痛又恶心。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狗蛋子和大牛缓过一股惊吓劲,总忍不住想找人唠扯唠扯那晚的恐怖经历,顺带吹吹他们见多识广又胆大心细的牛皮。队长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堵着他们嘴,于是,总有一星半点的风声从两人口中吐露出去。听者信与不信各占一半,毕竟此事太过玄乎,又空口无凭,而且王春来这孩子瞅着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然而不管怎么说,村民们对王家父子比前更加畏惧了。

打这开始,王老汉便很少让王春来出屋,下地干活也会在门上挂一把又大又沉的铁锁。至于为什么这样谨慎,却没谁说得清楚。

一年又一年,人们熬过了灾荒,挺过了动**,迎来了一批批唱着欢快歌声的年青人,又依依不舍的将目送着他们远行。转眼到了八十年代末,王春来即将而立。嘴里四颗锋利的虎牙随着身体的发育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炸眼。而他依然被王老汉关在家中,很少露面。时过境迁,有关他的那些诡异的传言也越来越少的被人提及。

面对眼瞅三十岁的儿子,王老汉经常一个人沉思:当爹的愿意养儿子一辈子。可我早晚有入土的那天,一旦咽了气孩子咋办?看来还是该给他娶个媳妇,等自己走了有人接着照顾。

为难的是,村里人特别老人都知道王春来命硬,小时候克死了他妈,以后必然刑妻克子。又被王老汉没理由的关了这么多年,现在是不是痴傻呆乜都搞不清,谁乐意让姑娘嫁给一个怪胎呀?王老汉没办法,只好提着厚礼找到了媒婆,央求她给王春来张罗门亲事。媒婆这行业一般只盯好处,从不顾忌什么职业操手。奔着王老汉许下的重赏承诺,媒婆拍胸脯打包票应了下来。

几个月后,一个叫彩凤的外乡姑娘嫁进了王家的大门。

彩凤长相一般,爹妈全死了,兄弟姐妹也相继成家立业。据说省城里有亲戚,也是八杆子打不着的那种。而且她有残疾,走路点脚,要不也不能被媒婆忽悠到老王家。

成亲那天,王老汉扑通就给彩凤跪下了,当当当直接磕了三个响头。

彩凤当时就麻爪了,连忙伸手去搀:“爹……你……你这是干啥呀?”

王老汉不但没起来,反而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闺女啊,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我没跟你说实话……”说着,把王春来小时候扒过坟地吃人肉的往事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彩凤差点瘫倒,丈夫吃过人肉,自己嫁得是人还是个活鬼啊?

王老汉情真意切:“闺女你听我说。春来这孩子没有别的毛病,就是老想跑出去扒人坟头,。现在国家都提倡火葬了,以后他想扒也没地方扒去。你放心吧,只要看住了一点事也耽误。闺女啊,咱都是苦命人,以后爹指定拿你当亲姑娘那么疼着,保证不让你受一点气。看在咱都是苦出身,你回娘家也没地方去的份上,就委屈委屈吧!”

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老泪纵横的王老汉彩凤终于咬着嘴唇点点头,妥协了。

王老汉没有食言,真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彩凤,脏活累活抢着干,好吃的紧着她吃。别说老公公,亲爹也没这样照顾过她。丈夫王春来从小到大不离家,人情世故一点不懂,反正老实听话,让他干啥他就干啥,日子过得不富裕但也算舒心。

彩凤过门的第三年生下一个男孩。孩子白白胖胖挺招人稀罕,身体也很健康。奇怪的是,谁抱都行,唯独不能看见王春来。只要王春来在旁边一晃悠,几声就能哭背过气去。一来二去,王春来干脆不进屋了,睡觉也在王老汉房间里对付,腾出地方让彩凤一个人在炕上带孩子。

有一天,彩凤给孩子哄睡着了,琢磨闲着也是闲着,便端出针线笸箩想絮个小棉袄。孩子在睡梦中一翻身,小手直接戳在剪刀尖上,划破了幼嫩的皮肤渗出鲜血。彩凤慌了,放下针线按住伤口呼叫屋外的丈夫:“快快,给我拿个手巾,再打盆干净水进来。”

王春来按照吩咐端盘进屋,一眼看见从孩子的小手背上流出的血,顿时目不转睛的盯着伤口发呆。孩子似乎感觉到爸爸靠近了,哭得更厉害了。

彩凤见状没好气的说:“发什么傻,盆放下你赶紧出去,快出去!你看把孩子吓的……喔——喔——喔——大宝痛了是吧,不哭不哭,都怪妈不好……”

处理好伤口,彩凤捧着孩子的小手一阵阵心疼和自责。她抱着孩子在屋里地下来回转圈,有意无意的总觉得窗外有双眼睛在看着他们娘俩,看得她浑身上下直发毛。

深夜,彩凤突然被一阵尖利的啼哭惊醒。她以为孩子闹夜,掀开被子坐起来去拽灯绳。灯泡亮起的瞬间,彩凤的魂差点没吓飞。王春来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悄悄趴在炕沿前咬住了孩子的脖子,正咕嘟咕嘟吸血呢!

母性的本能让彩凤忘记了害怕,她呜嗷一嗓子扑过去,想用肩膀将王春来撞开。怎料此刻的这个男人仿佛化身为一樽力大无穷的煞神,轻而易举把彩凤推出了屋子,又反手插上了门栓。

彩凤疯了一般拍打着门板:“你要干什么?你让我进去!快开门!放开我孩子!爹!爹!王春来疯啦,他想吃了我儿子!”

闻声冲出来的王老汉好像一下就意识发生了什么事情,二话不说操起镐把帮彩凤一块砸门。叮当五四一通折腾,王老汉和彩凤终于破门而入。可为时已晚,孩子小脸煞白已然停止了呼吸,只凭着弥留的神经反应在一颤一颤的抽搐着。而王春来则半眯着眼睛坐在地上,满足的舔着虎牙上的血丝,就像当年咬完他娘的乳()房一样。

彩凤眼冒金星脚跟发软,天旋地转之间只听王老汉带着哭腔说:“闺女啊,这都是命。咱们得认命啊……”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等彩凤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王老汉、王春来和儿子全都不知去向。回想起昨夜的残忍一幕,凤彩胆胆欲裂。她跌跌撞撞跑到队长家,含着眼泪说出了王春来丧心病狂的所做所为。

队长早已不再是队长,但他仍是这座村里最有威信最德高望重的长者,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喜欢找他评理。

听完彩凤的讲述,队长沉默了半晌:“那是你老爷们儿,现在你想咋整呢?”

彩凤咬牙切齿:“他不是人,他就是头狼!虎毒还不食子呢,他怎么就能对自己儿子下得去毒手?我要找警察,我要让王春来下大狱!让法院枪毙他!”

队长平静的点点头,站起身说:“行。那你在屋里等我一会,我跟我儿子说一声,就陪你上镇上找警察去。”说完披上外套出去了。

彩凤在队长家等了二十来分钟,感觉有点不对劲,村子就这么屁大点地方,老头子跑哪找他儿子也该回来了?正疑虑间,门帘一挑进来俩人。彩凤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只见跟在队长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王老汉。

一夜之间,王老汉好像老了二十岁。头发全白了,双颊也瘦脱了相。他小心翼翼的安慰彩凤:“闺女啊,听话,跟爹回家吧。别瞎合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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