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一)

李艳屏一早上班,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赵春萍做好的剪报放到佟定钦办公桌上。

赵春萍是在温兰走后调到秘书处的。她填补了温兰的空缺。像秘书处这种炙手可热的处室,通常是不会允许空编的。一有人走立刻就有人补缺。赵春萍被安排坐在温兰原来的位子,她的到来,使秘书处恢复了常态,从此不再留有温兰的痕迹。

赵春萍是省长邵庆建的弟媳。在S省某镇做了多年的中学语文老师。邵庆建升省长后,深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除了大力提拔沾亲带故的官员,还亲自把弟弟和弟媳调动到H市。赵春萍的职位是佟定钦特批的,没经过多长时间就上班了。

赵春萍今年四十出头,皮肤蜡黄,发色干枯,头上成天戴着一只黑绒花发带,一看就知道在乡下过了多年的苦日子。如果不是因为邵庆建,以她个人的能力,就算努力一辈子也不可能进入H市府。

这位朴实的乡村教师,显然还不太适应这份突如其来的工作。在秘书处严谨沉闷的环境中,她的轻松神态显得格格不入。她的到来让秦岭颇头疼。不给她任务吧,她一个年轻妇女——在秘书处算年轻了,有什么理由成天闲着。给她分配任务吧,她对市府的状况一点也不了解,对撰写公文没有任何经验。秦岭曾尝试着叫她写了一篇简单的主持稿,结果语句不通,用词不规范,干巴巴地没一点营养。她还一副痛苦状,说为这五百字她苦想了三天。

这种空降的皇亲国戚通常是最让人头疼的,秘书处处长秦岭有苦说不出。秘书处的工作向来负担很重,而今增加了人,却没有增加工作能力,那比空编还要糟糕。不过,作为秘书处多年的领导,秦岭很清楚,人已经进来了,除非有重大失误,否则短期内不可以走。在这种情况下,秘书处得担负起“培养干部”的任务,让赵春萍从“不能”发展到“能”。在李艳屏的建议下,秦岭安排了赵春萍做剪报工作,偶尔写写简单的公文。

所谓剪报,就是将与市府有关的新闻都剪下来,贴到一个本子上,每天给佟定钦过过目。佟定钦日常事务太多,对这类不提供实质措施的文件总是放到一边,闲暇时间才看。不过从长期来说,他总会找时间把连着几个月的剪报大略翻翻,以了解民心舆情。市府里有专门的档案室做剪报,但赵春萍的辛勤工作显然也有一定的作用。

澳门事件平息后,从党纪上说,佟定钦躲过了一劫,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他还是担忧着所谓“群众”的声音。他嘱咐秘书处私自做剪报的目的,主要是针对这件事的后遗症:澳门事件毕竟还是在省领导心里留下了坏印象,为了将功补过,佟定钦急于在短时间内宣传政绩、树立形象,在各种媒体为自己大肆宣传。

(二)

没有了吴兴浦的阻碍,佟定钦所设想的宏伟蓝图正在逐步实现。他的工艺城已经开始动工,“高新科技区”也正轰轰烈烈地招商引资。过去站在吴兴浦的队伍里的领导干部们,现在只能选择向他投诚。所有的市府工程都经由综合一处处长叶一苇汇报后,由佟定钦亲自拍板。

唯一让他感到失望的是,H市代市委书记一职没有落到他头上。这个职务正由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沈同舟兼任,邵庆建与佟定钦单独谈话时说得很明白:“毕竟,我们不可能对你去澳门的事视而不见。”

佟定钦懊悔了很久。澳门之行是一次负气的行动,如果没有澳门之行,他跟吴兴浦不会闹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程度。他平安度过了一次错误,并把顶在自己头上的吴兴浦拉下马。可是,在他光辉的从政生涯中留下一处污点,还是十分遗憾的。

然而佟定钦是个永远向前看的人。过去的事再懊恼,也是无济于事。他的心里已经谋划了千百个计划,要在H市树立自己“好好市长”的形象。

根据肖松晚的意见,千百年来,在老百姓眼里的好官就是“爱民”。这种“爱民”不一定体现在施政方略上,而是具体落实到个人形象的塑造。首先要表现出体察民情的姿态,多与老百姓见面,及时出现在重大危机场合;其次是永远表现出亲切的态度,切忌在老百姓面前打官腔,要以“公仆”自居。

根据钟少敬的分析,近十年来,国内外主要领导人都以平民、亲民定位,那种强悍的、英雄式的领导形象在和平年代完全不受欢迎。想要获得普遍的舆论支持,最快捷的方法是频繁在公众面前出现。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佟定钦增加了在公众场合露面的次数。他把市政建设、对外交流、民心工程列为主要方向,不断地参加工地、学校、老人活动中心的庆祝活动,哪怕是小小的街道图书室落成,他也去剪彩。他请形象指导为自己设计,如何在面对群众时展开亲切的笑脸,面对镜头从容地跟小朋友逗趣,向老人家问好,跟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们说“辛苦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佟定钦觉得一切进展顺利。尽管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作秀,但他相信,只要秀得好,H市的老百姓们还是会受用的。

然而从赵春萍做的剪报里,佟定钦发现结果并不令人满意。他的辛苦似乎没能得到应有的重视,H市的两大重要媒体——《H市日报》和《H市观察报道》,并没有把他的光辉事迹悉数报道。

“小赵,你确定H市几大报纸都看过了吗?”佟定钦面对着毛毛躁躁的赵春萍,感到非常不放心。这位大领导的亲戚同样让他头疼,看着是个实实在在的劳动力,可是用不起,不好用,只能供着她养老。

“都收集齐了。”赵春萍大大咧咧地回答。

仅有的几篇豆腐干报道令他寒心。过去,他很少过问自己在媒体的曝光率,他相信除了偶尔疏忽的跌跤,自己在H市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还是不错的。现在,为了迅速提升口碑,他希望媒体能对他有更多帮助。

佟定钦自然把这个重要任务交给了李艳屏。他现在非常信任李艳屏。自从发生了澳门事件后,他决心再也不离开李艳屏。没有哪个情人像她做得那么好了。她不仅从来没向他要求过什么,而且在紧急的时刻力挽狂澜,几乎一手挽救了他。

“艳屏,你是我的好帮手,”佟定钦感慨地说,“人的命运就是那么奇怪,有时候,一个不相关的人,就有可能救了你的命。”

李艳屏甩开他的手,佯装怒道:“你说我是不相干的人?”

佟定钦为了讨好李艳屏,不惜说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我不是说你,我是说谭春富。你自然是我的好帮手,你是我佟定钦的女人。”

李艳屏有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她想问佟定钦:“我就这么一辈子当你的女人?”可是念头一闪,她自己都笑了。佟定钦的回答是怎样有什么关系。他是不可能跟吴英离婚的。

(三)

佟定钦召见市府新闻办主任钟一鸣时,肖松晚正好赶到。这位感觉自己已经被遗弃的秘书,脸上仍然保持着谦卑的笑容。由于佟定钦遍地开花的政府工程,S省没有把H市列为本次评选全国文明城市的单位。H市的创文工作宣告一个段落,肖松晚无处可去,正好接到了佟定钦的电话。他喜出望外,立刻在第一时间往市府奔。

“现在的媒体真是会耍滑头,”佟定钦指着《H市日报》生气地说,“《佟定钦市长昨开现场办公会,H市工艺城将于明春投入使用》,你们看这篇报道,这一大版说下来,也就前面两句写了我去视察,后边全是介绍工艺城的发展规划和内部设想,连工艺厂郭厂长的访问都比我的长,这叫什么事!”

钟一鸣和肖松晚都忙不迭地点头。佟定钦的意思他们明白,按佟定钦的意见,这篇报道的倾向不仅要突出佟市长在百忙之中前往视察,而且要重申工艺城是他提出的构想。

“现在媒体工作真是越来越重要了,我以前一直叮嘱市委宣传部冯处,一定要把我们市几个报业集团监管好,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还是让他们混过去了。听说老冯跟《H市日报》的总编还是同班同学……”佟定钦越说越生气,李艳屏忙给他倒上一杯水。

说到写文章的水准,李艳屏觉得自己再努力也追不上肖松晚。肖松晚的文章在整个市府来说都是顶呱呱的。而钟一鸣则主要对媒体起着指导作用,佟定钦把他们一起召见的原因,就是希望他们想办法给媒体更多的干预,让《H市日报》和《H市观察报道》替他树立起形象。

为了达到佟定钦追求的效果,钟一鸣亲自打电话给H市两大报业集团的社委,嘱咐他们加强对佟市长的报道力度。肖松晚则重点负责写通稿,以后政府里有重大活动,能自己出通稿的就出通稿。这样既能表达出佟定钦所想要的,也让记者们省事。

“现在的媒体都不肯替政府说话,”李艳屏说,“就算记者们不改,到了编辑手上,还会改的。还是叫钟主任多施加压力,另外我们自己也去跟总编们跑跑。”

在佟定钦的默许下,李艳屏找到了老同学许文哲。许文哲已经在《H市观察报道》工作好些年了。李艳屏与许文哲平时很少联系。可是一旦联系上,便什么客套话也不用说——小时候的情谊还算数。更重要的是,大家有相似的成长背景,都是从偏僻落后的F镇奋斗到H市去的,彼此的心酸不说也知。

许文哲根据李艳屏的请求,牵线搭桥约了《H市观察报道》的总编于世纬见面。这本以专门揭露H市阴暗面为宗旨的刊物,能够长期深入报道黑幕要幕而没有被叫停,于世纬功不可没。李艳屏从钟一鸣处得知,于世纬跟中央某些部委都有私交。佟定钦影响于世纬的办刊方略,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李艳屏希望能与于世纬私下建立交情,令《H市观察报道》在处理涉及佟定钦的报道时,偏向有利于佟定钦的导向。

(四)

会面安排在一家传统的古法菜馆里。李艳屏先到,于世纬姗姗来迟。

于世纬身材不高,瘦,有着一张坚毅而精明的脸。李艳屏主动给他倒茶,他很有礼貌地坐下,娴熟地打着哈哈:“李秘书久闻其名,没想到是位年轻漂亮的小姐。”

李艳屏笑说“不敢当”,招呼服务生上菜。

话题一起,自然就聊到了《H市观察报道》。李艳屏为讨于世纬欢心,先是将《H市观察报道》赞扬了一番,说佟定钦也认为这份刊物“办得好”,不畏强权,有自己的观点和声音。

于世纬在社会上打滚多年,显然是已经见惯了这一套。也许是不愿意浪费无意义的时间,他主动说:“今天领导来视察,我觉得非常高兴。《H市观察报道》向来是跟着H市党和政府的政策精神走的。那天钟主任来电话,我已经虚心学习了。我们前一阵子的工作确实做得不够,在以后的工作中,一定更配合市委市政府的指示精神。”

李艳屏听他说得如此表面,忍不住微微一笑。这一笑于世纬也感觉到了,有点自嘲地说:“《H市观察报道》只是一份小杂志,近几年市道不好,我们销量也只保持在一万份左右,这一点点读者量,哪里值得佟市长如此看重。”

李艳屏摇摇头:“话不是这么说,《H市观察报道》在H市市民心中的分量很高。于总编,你不要老跟我打哈哈。我不是什么领导,也不是来视察工作的。”

于世纬笑笑,说:“真不是什么大刊物,不过是给普通市民提供娱乐而已。当然,佟市长这么重视,还派李秘书来指导工作,我们一定是欢迎的。”

李艳屏听他说了半天,还是在表面上绕着,于是不再说话。她想了想,于世纬既然有中央部委撑腰,又有H市庞大的群众满意度支持,确实也不需要受佟定钦左右。于世纬见李艳屏不再勉强,倒是态度和蔼了些,招呼着李艳屏吃菜,又与她聊了些社会上的闲闻。

于世纬见多识广,又是做刊物的,说起人生百态、社会奇闻,真是一肚子的故事说不完。李艳屏想,要赢得于世纬的好感,大概是要动一些真感情的。借着几杯酒下肚,她酝酿了情绪说:“于总编,你说的那些故事都很传奇,我来给你说一个普通老百姓的故事吧。”

李艳屏跟于世纬说起一个乡村小女孩的故事,女孩的名字叫李燕萍。

在李燕萍十八岁那年,爸爸死了。

她们这一家人,本来经济就不富裕。唯一的经济来源失去了,这个家几自乎要垮了。李燕萍记得很清楚,以前每一年过年,父亲都带着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到亲戚家拜年。可是父亲死后的那一年,母亲说不要去拜年。她怕人家讨厌穷鬼,怕看到亲戚们势利的白眼。

新年的时候,一家人躲在屋里,反锁了大门,冷冷清清的,不敢大声走动和说话。母亲在里屋呜呜地哭,李燕萍一边安抚着姐姐和弟弟,一边难过地想,命运怎么偏要跟穷人过不去。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阿爸怎么会死呢,怎么能死呢?

李燕萍一家跟邻居一向都处得很好,平常也有来往,互相帮助。但是当邻居家准备起房子时,他们之间起了矛盾。

在李燕萍的记忆里,自家房子的前面一直有这块晒谷的平地。根据父亲的说法,这块地是由两家共同拥有的。可是当邻居打算起房子,申请土地测量时,忽然一改过去的说法,要求把地划到他家。为了晒谷地的事,两家起了口角,关系慢慢僵了。让父亲意料不到的是,邻居暗中走动了镇上的亲戚,给土地局的相关科室送了礼,晒谷地最终还是划给了邻居。

这件事让父亲很生气,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那么生气。因为在农家人眼里,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最重要,一是土地,二是面子。现在却是两样都没了。有些不明究底的乡亲,还当是爸爸贪心,非要跟邻居争地。“政府一点都不明智,政府乱来的。”爸爸在家生气地敲着碗,“这块地从你爷爷在的时候,就一直是两家共同的,现在怎么就给了他们家呢?”

邻居家划线那天,爸爸拿着锄头站在门口,他说只要对方来抢,他就是拼了命也要把自己的地保住。

包工头最终还是把线划下去了,爸爸果然抡起锄头,想把他们赶跑。可是他终究打不过,混乱中还被工人铲伤了脚。

家里人担心父亲出事,再不让他去争地,父亲只好彻底地放弃了。乡下人对小伤小痛从来不重视,父亲跟平常一样,照样下地,洗脚,把伤了的脚浸入冰凉的溪水里。后来伤口发炎了,父亲由全家人扶着去了镇医院。镇医院的医生很冷漠,开了几瓶点滴,叫父亲躺在镇医院的长椅上。爸爸在长椅上困顿地躺了大半夜,后来他说冷,叫护士。护士冷漠地说没有空,要等一等。父亲是很坚强的人,一直忍着,没有做声。到了快天亮时,父亲忽然说热了,叫医生。医生迟迟不过来,父亲陷入了昏迷中,没过两天就去世了。

李艳屏说完,惨淡地喝了一口酒。这故事她藏在心底,许多年来从不跟人提起。她知道已经过去的事无法挽回,重提也只是让自己难过。此时向于世纬说起,已经是尘封多年后麻木地难过。她既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安慰,只是想向于世纬传达,自己是一个朴实、善良的农民的女儿这样一个信息。

于世纬迟疑着说:“李秘书你说的,是你自己的故事?”

李艳屏点点头,说:“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谁承认自己做错了。可是我阿爸就这样没了,一个家庭也就这样没了。”她感叹道:“人生是非常奇妙的,一件事情扣着一件事情,最后影响了整个结局。”

于世纬沉吟片刻,点点头,说:“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命运藏在我们的未知处,但如果我们忽视它,它就会站出来惩罚我们。”

李艳屏又喝了一口酒,说:“我想只有于总编这样的人,才会把世事看得那么透彻,我的故事到了H市后从来没说过,今天也不知为什么,就很想说说给你听。”

于世纬笑,说:“你太看得起我了。你的故事让我想起一些朋友。他们的人生跟你一样,都是受了非一般的挫折,才取得非一般的成就。”

李艳屏说:“性格决定命运吧!最终结果还是决定于自己手上。”

于世纬点头,说:“以李秘书的性格,不管是替佟市长办事,还是自己去创事业,都会有一番作为的。”

李艳屏自进入市府以来,自然也受到过不少夸奖,可是要说获得真正有分量的人肯定,这还是第一次。她高兴地说,“反正是一番拼搏走到今天,不管算不算有才华,好歹对得起自己吧!”

于世纬笑,说:“李秘书为人很谦逊。”

李艳屏从来不喜欢向人提爸爸去世的那段故事。今天为了拉拢于世纬,不得不连自己的身世经历也出卖,想想也很惆怅。所幸这故事确实让于世纬感觉,李艳屏出身于朴实、善良的农民家庭,即使如今在市府身居要职,仍然有一颗真诚的心。酒到酣处,于世纬感慨地说:“人活在世上,谁都不容易,以后李秘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五)

晚上,佟定钦与李艳屏在迎宾馆里幽会。也许是这一阵子,佟定钦参加的活动太多了。他疲惫的身体放缓了频率,没有显出往日的动力。完事后,他把李艳屏搂在怀里,并肩坐着看看电视。

“我已经把所有的秀都作足了,”佟定钦开玩笑地说,“就等着媒体给我报道了。”

佟定钦挽着李艳屏的时候,是她感觉最享受的。白天的气颐指使,呼呼喝喝,到晚上仿佛都化成了铁汉温柔。李艳屏将头靠在佟定钦肩上。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佟定钦稀疏的头发,间中依稀还有几丝白发。李艳屏隐约觉得,自澳门事件后,佟定钦的底气弱了许多。他就像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作任何一个决定都很小心。

李艳屏向佟定钦汇报了拉拢于世纬的结果,“你放心,”她胸有成竹地说,“从来没有人敢跟政府对着干,于世纬是识时务的人。”佟定钦舒了口气,说“那就好”。

正好电视上在放一部叫《市长日记》的连续剧。佟定钦说要认真看看,向电视学习怎么当个好市长。李艳屏平时最怕看主旋律节目,她陪着佟定钦静看了十多分钟,就有看不下去之感。她皱了眉头,说:“这种胡编乱造的电视剧也有市场?”

佟定钦听了很不以为然:“你看人家拍的这场面,老百姓听说市长生病都哭了。”

李艳屏摇摇头,说:“主旋律电视剧就得这样煽情。他们只有这么写,管发行的领导才同意播。”

佟定钦说:“你觉得这样没有用?”

李艳屏笑,说:“我才不管那么多,又不是我当市长。”

佟定钦平常是很少看电视的,今天为了这《市长日记》,但是捺着性子看了一个晚上。他一边看,一边兴致勃勃地与李艳屏讨论:“原来好市长是这样子当的:要给人家家里换煤气炉,孩子丢了要帮人家找孩子,老人家生病了要掏钱给人住医院,有人偷东西他得亲自在大街上跑着追扒手。”

李艳屏已经很有困意,她不耐烦地说:“电视上胡编的你也相信?”

佟定钦想了想,说:“大概还是有用的。”

看到佟定钦为了迅速树立形象,竟然在电视上找启发,李艳屏无奈地觉得,在政途中,一次严重的错误确实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所有。本来,佟定钦在市长这个岗位上干得不坏,就因为去了一趟该死的澳门——吴兴浦想扳倒佟定钦,虽然没扳住,但至少给他下了个绊。佟定钦心里闷了一口气,一心想在短时间内改变局面,经省领导,给H市府,给所有人重新树立一个好形象,结果却适得其反,失去了他往日自信、镇定、有大将风度的形象。

然而李艳屏不打算在这方面替他使力,她像是个顽皮的孩子,有心要让这个遥远的枕边人显得不那么完美。她敷衍着,说出那一套众人皆知的理论:“其实要当一个好市长有多难,所有的文件都是签好的,所有的行程都有人安排好,以你现在的能力,足以应付职责内所有工作。难的是面对官场上的斗争,难的是那些复杂的人事斗争。一点不错,人家觉得你是圣人,有心要引你出一点错。错了一点,人家恨不得放大十倍,让你倒台。关键的不是事,而是人事。就像你现在参与了那么多活动,可省里不关注,媒体不配合,也是白费了工夫。”

佟定钦点点头,表示认同李艳屏的见解。李艳屏继续说道:“你向来只注意讨好省里的领导,跟H市属各局的局长们,H市几大媒体的社委们,都走动得太少了。平时,他们忌你是大领导,在你面前表现得恭恭敬敬,可这不等于他们怕你。你不主动去找他们,双方面的交情就谈不上了。这次媒体的事业就暴露出这个问题。你凭心而论,当你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市里有几个私人能站在你身边,社会上有哪些力量能替你撑腰。”

佟定钦不住点头,表示李艳屏说得有道理。

电视里突然一片吵嚷,故事发展到市长得了绝症,老百姓们哭着闹着去探望。佟定钦仿佛被那一声声召唤吵糊涂了,问:“最近又开始展开街道贫困人家关爱行动,你说我应不应该去看看?”

“去吧,”李艳屏说,“我听说钟主任已经向各媒体施压了,他们肯定会加强宣传力度的。”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