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浮萍

[浮萍,发汗解表,透疹止痒。]

沈陶陶此生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兵荒马乱,遍地狼藉,是沈陶陶对那个场面的第一印象。

她腿脚不便就没有开车,而是打车到了知希堂的门口。等她一手拎着饭盒,一手撑着拐杖走到知希堂的大门口,就明显觉得今天的气氛不太对。

以往秩序井然的门诊大厅里乱糟糟一片,挂号交费处竟然没有人排队,还有很多医护人员都在跑来跑去。沈陶陶心头一紧,拽了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就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医生是个生面孔,沈陶陶轻微脸盲,对她没有太大的印象,不过这人似乎是认识她的:“有医闹。”

女医生似乎还有急事,就这么丢下三个字,便飞快地跑远了。

沈陶陶在媒体行业混了好几年,对这两个字真的是不能更熟悉了,想当初时瑾言替某家医院打医疗纠纷官司的时候,她也没少帮忙联系媒体人,对现在的大形势还是有了解的。

没来由的,她就想起了不久前徐晨安提过的那个病人。

中医馆一般都不会收治急诊,因此很少会有医疗纠纷,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越往徐晨安的诊室那边走,地面上的杂物也就越来越多,沈陶陶心里着急,偏偏她腿脚不利索走不快,紧走两步就容易失了平衡,到最后真的几乎是一步一晃悠地挪了过去。

距离徐晨安的诊室还有两三个房间,就是大型混乱现场了,似乎是陶瓷花盆被砸碎了,地面上都是散落的泥土,似乎还有零星的血迹。纸张散了一地,上面还被踩上了凌乱的鞋印,惨不忍睹。

看着这样的场面,沈陶陶是真的心慌了,紧走两步到了徐晨安诊室的门口,敲了敲门,随后腾出一只手来去压门把手,发现竟然没能按动,似乎是被锁上了。

她也不知道徐晨安到底在不在里面,只能是艰难而缓慢地蹲下来,将饭盒放到脚边的地面上,掏出手机给徐晨安打电话。

电话通了,但只有嘟嘟的等待音,沈陶陶攥着手机等了半天,都没有人接电话。

接电话啊!沈陶陶急得直跺脚,却忘了自己脚踝处的伤,猛然一下子失了平衡,整个人向后仰过去,幸亏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门框,这才没摔到后脑勺。

咣当一声,金属拐杖砸在了冰冷的瓷砖上,又是一声巨响。

估计是她这身残志坚的样子太有欺骗性了,看着也不太像是来闹事的,有人跑过来查看她的情况。

这回是真的来了个大熟人了。

“小姐,你没事吧?”那位男医生扶住沈陶陶的手臂,帮着她掌握平衡。

沈陶陶理了理凌乱到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长发,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偏过头来看:“杜医生,怎么是你啊?”

杜仲见是她也吓了一跳:“沈记者,几个月不见,你这怎么还拄上拐杖了?”

都这个时候了,沈陶陶还哪里顾得上跟他寒暄啊,揪着他的手臂连声催问:“徐晨安呢?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伤着啊?”

杜仲也知道沈陶陶跟徐晨安的关系,连忙安抚着她:“你先别慌,不是什么大事,我带你去找老徐。”

沈陶陶咬牙点点头,一边走一边听杜仲跟她简单介绍刚才的情况,听得她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来闹事的就是那个癌症去世的病人家属,这次还找了八九个老乡一起过来,拿着铲子铁锹之类的家伙事,扬言要庸医偿命。

明明是他们不遵医嘱乱服药在先,却竟然就这么把屎盆子扣到了徐晨安的头上,还有脸来知希堂闹事动手,沈陶陶的三观都要被震碎了。

“你们不应该习以为常了吗?”看沈陶陶被气成这个样子,杜仲凉凉地来了一句。

“是啊。”沈陶陶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是该习以为常了的,可是我不希望自己习惯这样的事情啊。想要跟病人和家属去讲道理,想要改变群众对医生的普遍不信任,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这话算是说出了杜仲的心声,得到了他的连连附和,说他们学中医的还算是好的,西医医院是非更多,医疗纠纷简直就是家常便饭。甚至有同行开玩笑说,没经历过这种事情,都不算是一个成熟的医生。

“那徐晨安呢,他怎么样了?”沈陶陶的理智还在,很快就发现杜仲是在跟她兜圈子,避重就轻地往其他话题上扯,一直都没有正面回答她关于徐晨安情况的问询。

杜仲摸摸鼻子:“这个……弟妹,既然刚巧被你撞上了,我就跟你说实话吧,不然老徐还得费力瞒着你。”

他这样的开场白,直接就给了沈陶陶非常不好的预感,她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听杜仲继续往下说。

“家属情绪激动就动刀了,本来是想要就近砍个实习医生的,结果实习生被老徐一把推开了,那刀就落在老徐身上了。”杜仲的声音很平板,说话的时候声线都没有太大的起伏,可沈陶陶却听得惊心动魄的。

“那他伤到哪了呀?要不要紧?”沈陶陶的声音一下子就拔高了,带着明显的颤抖,她慌得险些握不住拐杖。

“没事,没事,肩膀被砍伤了,流了不少血,被我们送去H大附属医院缝了几针。不过好在没伤到筋脉骨头,就是单纯的外伤,没什么大事,已经回来了。”杜仲扶稳了她,连忙将具体情况一股脑地说了。

听说人没有什么大事,沈陶陶心下这才稍稍安定,勉强稳了稳呼吸,继续跟着杜仲往后院走。看这个路线,徐晨安应该是在他自己的休息室里的。

果不其然,杜仲将她领到了徐晨安休息室的门口,告诉她:“老徐在里面呢,你进去吧。别太紧张,真的不算什么大事,带头闹事的人已经被警察带走了,现在还比较安全,你也别自己吓自己。”

沈陶陶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敲了敲房门,然后不请自入了。

徐晨安果真在里面休息。

这间休息室算是他给自己开了一个小小的特权,就他一个人用,一套桌椅,一组柜子,再加一张单人床,就是所有的陈设了。

此刻他正躺在**,背后垫着靠垫,倚靠在床头,膝头上放着一个文件夹,他正翻看着里面的资料。

徐晨安闻声抬头,看着出现在门口的沈陶陶,一时竟是愣住了。

“陶陶,你怎么来了?”四目相对,还是他先出了声,打破了这有几分怪异的气氛。

他说话的时候,沈陶陶就紧盯着他的嘴唇,并非是她有读唇的本事,而是徐晨安的脸色太不正常了,面色苍白,尤其是嘴唇,颜色淡得几乎是血色褪尽。

沈陶陶还在发愣,徐晨安却是先一步反应了过来,他动作缓慢地合上了手里的文件夹,招呼着她坐下。

沈陶陶依言关门走了过去,站在他的床边,低下头来看他:“你怎么样了啊?”

他苦笑了一下:“还真是瞒不住你了。”

她将拐杖靠墙立着,自己一手扶着床沿,一手撑着膝盖,小心翼翼地蹲在他的床头。看向他时的视角从俯视变为仰视,沈陶陶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些。

在她的印象里,徐晨安一直都是一个无所不能的所在,一双手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把脉、针灸,简简单单的动作,就能拂去她身上的病痛。

更不要说他从来都是舒朗淡定的神情,肩背挺拔,身姿卓然,让人不自觉地就想要信任他,依靠他。

沈陶陶甚至都无法想象,他生病了、受伤了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就好像他是个超人先生,从来都不会倒下一样。

徐晨安微微抬手,动作幅度却并不大,左手的肘关节甚至都没有离开床面。沈陶陶会意地握住了他的手,触感低凉,凉到了她的心坎里,还有一层细汗。

她虽不是医生,没有相关专业背景,但她向来心思细腻,用心的时候也是观察入微的,如此细节又怎么会捕捉不到呢?

“是不是伤到左肩了?”杜仲没明说,徐晨安更是一句话都不曾交代,她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徐晨安颔首:“是受了点小伤。”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早上出门时的那一件了,那件怕是已经沾了血,于是换成了他放在医馆备用的一身。

透过单薄的布料,沈陶陶能明显看出他左肩处鼓鼓囊囊的,似乎是缠了很厚的纱布。她伸出手碰触那里,却只是用了指尖去探,蜻蜓点水般的动作,生怕碰疼了他。

徐晨安轻笑:“别这么紧张,我又不是纸糊的,碰不坏。”

她的指尖到底是抚摸了上去,手指下层层纱布粗糙的触感让她心里酸胀得厉害,沈陶陶声音低落:“可是你疼啊。”

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多落在了一个“疼”字上。

徐晨安一对深沉的眸子眼波流转,嘴角浮现了点点笑意,带着一丝奇怪满足感:“不疼。有你在,就一点都不疼了。”

“油嘴滑舌。”沈陶陶嘴上嗔怪着,手上的动作却是愈发轻柔了起来,她转而抚摸上他苍白如纸的面颊,“喂你喝点水好不好?嘴唇都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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