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万户起纷争

自从大宋在好水川战败之后,西夏人在边境一带的活动却是实在猖獗,马不停蹄地劫掠了几个小城之后,竟然一时贼胆包天,派兵围困了西宁城,欲将此城扩入囊中。

西宁城被围的第四天,赵祯便收到了前线送来的军报。这份军报之紧急,情况之严峻,使得赵祯不得不召集了一次视朝,要求一众大臣商议如何援救西宁,断不能叫西宁城落入了西夏人手中,否则大宋和吐蕃的一个重要往来中转就会消失,对如今的边境情况却是十分不利。

谁知道视朝之上,一应文武官员都是束手无策,直言大宋先前在好水川损失太大,李元昊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不曾撤远,若是骤然调兵援助西宁,只怕会使原本就十分危险的防线再次出现漏洞,叫西夏人又有可乘之机。

众朝臣也讨论了从江南一带调兵前往西宁的想法,却是发现之前好水川之战时,大宋为了击退李元昊,已经从江南甚至京城附近调过大军。若是此刻再行抽调,只怕会使地方防务不稳。朝中重臣其实都知道弥勒教的存在,也是一直在暗中警惕,包括庞太师在内,却是谁也不想看见弥勒教做大,一时裂土封王,使得大宋内乱。

因着之前探子已经发现弥勒教在福州一带或有举动,嵩山之上也是不甚太平。赵祯更是从自己的密报线索之处得知江南的武林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一时陷入了混乱之中,就连朝中赫赫有名的长生老人也被卷入其中,一时难以自拔。

西宁城的确重要,可若是为着一个西宁城,冒着江南动乱甚至京城失守的危险派兵援助,无论是朝臣还是赵祯都是觉得不妥,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这次视朝一时陷入了困局之中,众人纷纷讨论半天,最后还是得出了不得不放弃西宁城的结果。

思虑再三,也是纠结无法,赵祯无奈之下采纳了庞太师的建议,先看西宁城守城结果,再看嵩山和福州一带弥勒教的动向,要是两方时机合适,朝廷或可冒险抽调兵力前往西宁支援;而若是两边都是动**不安,无论西宁有多么重要,只怕也是只得暂时将其放弃,待得事后再伺机将其夺回,也算不损国土,不失大宋威仪。

只是赵祯十分清楚,如果西宁城坚守不降,只怕城破之日,西夏人就会大举屠城。就算今后夺回西宁,也不再是如今的西宁;九段大宋国土终究不失,也难以掩饰西宁曾被占领的事实。赵祯对此也是十分无奈,只求嵩山的北少林寺和福州的南少林寺能够担起他们武林正道领袖的名声,尽快击退弥勒教,使得朝廷有信心调兵支援。

弥勒教的事情,朝廷知道不是一天两天了。事实上,在弥勒教还是太玄教的时候,朝廷就完全掌握了他们的一应情报以及动向。毕竟皇帝作用天下,太玄教主不过是邪教首领,纵是真有邪术,也不能与真龙天子对抗。

只是自从弥勒教从太玄教中分裂而出,朝廷一时竟是有些拿捏不住这个邪教了。历朝历代以来,邪教也算是屡见不鲜,只要不起兵造反,朝廷其实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自由活动,无他,只是因为在历代皇帝的眼里,邪教都是一种管控愚民的上好工具。只要掌握得好,皇帝甚至能通过邪教将一众脑子不好,又对正统神佛不甚敬畏的百姓聚集起来,用教义将他们圈住,其实是更有利于朝廷的掌控管理。

就算邪教举兵作乱,凭借着朝廷对其的掌控,一般也都能轻易平复,甚至还能使得天下更加太平一段时间。毕竟经常掌船额船老大都知道,漂浮在水面之上的冰山其实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沉在水底,一时看不见的暗礁。邪教作乱,其实就是将社会不稳定因素聚集在一起暴露出来,一时帮助朝廷筛选目标。将其一网打尽。

历朝历代的邪教教主,只要不是太傻的,其实也都知道这一个道理,懂得在必要的时候故意卖一些破绽给朝廷,帮助朝廷铲除一批实在不稳定的因素,给在任皇帝一个“镇压邪教”有功的政绩。有来有往,有得有失,生意才做得长久,教主也才能一直享受教徒的信仰以及供奉。

其实去年六月,太玄教那一次事情,也可以算作弥勒教舍弃一个太玄教,与朝廷交换某些不能明说的利益的计划。要是朝廷禁军先一步剿灭太玄教,那埋藏在太玄教驻地周围的一应火器就不会被引爆,赵祯的大军还会在附近搜出不少冶炼完美,钢口极好的兵器,用以充实军库。如果这样,弥勒教就能在西北疯狂传教,至少一年之内,只要不举兵造反,绝对不会受到朝廷镇压。

当时正是宋夏战事激烈,百姓水深火热的时候。弥勒教给为百姓提供精神上的信仰支柱,比之佛道两家都能画出更大的画饼,自然能迅速壮大,一句掌控西北一带,享受无尽香火供奉,收益远超过在江南一带秘密传教。

可惜武林正道还是比朝廷快了一步,当赵祯的军队集结完毕的时候,已经是正道进攻太玄教的前一天。当前天下局势,朝廷还不能与武林撕破脸皮,故而赵祯临了还是下令撤军,没将一众正道和太玄教一起扑灭。

之前的情况是那样,现在又有所不同。弥勒教和两少林的争斗,归根到底是武林争斗,朝廷原则上不能插手干涉,只能作壁上观。

令赵祯失望的是,最终,嵩山北少林击退了弥勒教,福州南少林则是成了一片焦土。既然如此,朝廷就不能抽调兵力支援西宁,只能让其自生自灭,或者天降奇迹,拯救西宁一城了。

随后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赵祯的预料,却是武林正道自行平复了南少林之事,不知为何,自发地前往了西宁城。当时众人启程的时候,朝廷对其实在是关注得万分严密,只要这群人又一丝扭转方向,朝着京城来的意思,各地驻军就倾巢而出,一举将其剿灭,不济一切代价,也不能叫开封府陷入危局之中。

天可怜见,是朝廷之幸,也是武林之幸,更是大宋之幸。一众武林人士热血支援西宁,对朝廷的打算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虽然曾经十分靠近京城,最终还是擦边而过,直奔了开封府旁边的京兆府,险险避过了一场甚至不曾存在过的灭顶之灾。也是沿途地方官员万分克制,没有一个忍不住拔刀相向,否则如今大宋的情况,只怕就大不一样了。

随后传来的消息,更是叫赵祯以及一众朝臣震惊,这支由武林人士组成的大军,竟是在一天之间,将西夏两万精兵屠戮殆尽,一举解除了西宁城的困局,将一场危机化解于无形之中,甚至还叫西夏吃了个小亏。毕竟,屠戮西夏人的,不是大宋军队,而是民间闲散势力!

这样一来,大宋相当于是将好水川万余将士的损失扭转了回来,甚至还小胜一筹,多坑了西夏人数千兵丁,一时占据了上风。要不是庙堂江湖有别,自有规矩存在,赵恒恨不得给这次参战的所有门派一一颁发御笔牌匾,奖励他们护国有功!

只是如今西宁困局已经解除,朝堂上的困局却是愈演愈烈。朝臣明显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陈同光守城有功,理应重奖,江湖人不在庙堂之中,一应军功都应该算在西宁驻军头上;另一派则认为武林人莫名其妙地前往援助西宁城,又是表现出了极其恐怖的力量,只怕是陈同光与他们有所勾结,威胁到了朝廷的统治权威,应该治陈同光一个大不敬之罪,抄家灭门。

实话实说,两派观点倒是都有其道理,一时也是叫赵祯为难。

赵祯仁治,是在朝廷统治稳固的情况下仁治;要是有任何人威胁到了朝廷的通知,只怕第一个跳出来的不仁之人就是赵祯。陈同光确实守住了西宁城,却在朝廷之中埋下了对他不信任的根基,叫赵祯再是看好他,一时也不能贸然为他说话。

监护和庙堂,从来都是互相制约。如今江湖这般强大,朝廷却是缺乏精兵良将。平衡似乎已被打破,皇帝对江湖的危机感自然也就油然而生。加上朝中以庞太师为首的一众武将势力,对江湖之人深恶痛绝,如今有了这么大的把柄握在手中,他们自然要好生利用一番。借此狠狠打击政敌对手,同时巩固自己的政见,稳固他们一系在朝廷中的权力和地位。

几次常朝和视朝,众人对西宁之事都是未能达成一致。无奈之下,赵祯只得下令召陈同光回京述职,询问当日具体情况,也好尽快做出决定。无论要赏要罚,都不应该拖延,时间太久,对朝廷赏罚分明的形象也是一种影响。

几日之后,陈同光回到了开封府,奉诏入宫,参与一次视朝,同时述职,以供一众朝臣对其功过做出评价。

朝堂之上,陈同光先是如实描述了西宁被围前后,自己的打算以及做法。就这一点上,朝廷一早就收到了密报,了解得十分清楚,对陈同光的一应举措都是十分满意,也看好他安抚民心的能力,并无不妥之处。

随后,陈同光又讲述了自己与陈风崇和孙向景相识的过程,只是中间隐去了陈风崇的身世以及两人的师门来路,只说是侠义之士前来投奔,一时激于义愤,怜悯城中一众百姓,故而冒死出城求援,引来武林大军。

这次回京述职,陈同光其实知道朝廷要问他什么,自然也是一应地有所准备,言语十分缜密,万无破绽能被发现。只是陈同光述说过程当中,发现庞太师脸色有异,似乎发现了他话语中不尽不实之处,想要揭穿。故而,陈同光直接抛出了重磅消息,直说此次事情之中似乎有弥勒教的身影参与其中,自己不知弥勒教是和自己有仇,还是和来投奔的武林人士有仇,反正他这边有诸多证据证明,西夏人攻城之前,弥勒教曾在西宁城中出没。

庞太师顿时脸色一变,将口中的话又吞回了腹中。

陈同光一发现这点,顿时知道庞太师与此事,与弥勒教,甚至怕是与西夏人都有莫大关系,自己原本只是狂言诈他,果然一时收获奇功,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弥勒教在西宁城活动一事,陈同光并无证据!

而有关弥勒教的消息,也是引起了朝堂上的震动。若真如陈同光所说一般,则此番事情之中,弥勒教同事策划了江南、嵩山和西宁城之事,其用心不可谓不良苦,计谋不可谓不歹毒,算计不可谓不周密,布局不可谓不严谨。如此可怕的弥勒教,是否要比至少不会造反武林正道,来得更恐怖,更惊人,更值得朝廷关注一些?

朝臣们一时讨论不休,赵祯也是紧锁着眉头,细细思量。要是这一次的事情与弥勒教有关,倒是可以解释一众武林人为何会援助西宁,毕竟只要有弥勒教参与,他们前往也算是武林正邪之争,算是内部争斗,无关朝政,自然也就与陈同光无关。

众人一时讨论,又是争辩不休,朝堂上相信陈同光的人站了一边,不相信他的也站了数量仿佛的一边。只有庞太师自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既不参与讨论,也不发表意见。

赵祯见众人争做一片,一时也是无法,又见庞太师保持沉默,便询问起庞太师的意思来。

太师组织言语,恭敬说道:“启禀圣上。老臣认为,无论陈同光说的是真也好,是假也好;此事弥勒教参与也好,没参与也好;武林中人与陈同光认识也好,不认识也好,都不影响这件事情的结果。西宁城,守住了,驻军首领是陈同光。而陈同光则是我们之前才刚刚赦免启用,若是他此时出了什么问题,就会直接影响之前的判断。老臣私以为,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百姓是皇上的百姓。百姓说谁好,谁就好;说谁不好呢,谁就不好。皇上听了百姓的意见,自然是不会错的。”

陈同光闻言一愣,看向庞太师,想看看他是不是没有发现自己就在他旁边站着,怎的他就这样直白无遮地将事情说出来了?

庞太师这番话,说得弯弯绕绕,十分漂亮正直,其实归根到底,就是两个思想。第一,陈同光刚刚被赦免启用,若是这个时候受罚,就是打皇上的脸,给皇上难堪;第二,事情扑朔迷离,如今难以查清,不若顺从民意,依旧好生对待陈同光。

太师的话道理倒是十分准确,只是他说得实在太过露骨,几乎是将一切事情的底裤都扯了下去,大家坦诚相见一般,倒是叫陈同光十分不适,又是觉得奇怪,不知庞太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朝臣亦是震惊,纷纷转头,看着庞太师。

太师老神在在,微微闭眼,似是神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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